著者:David

译者:Boya. Y

单车气候行(中国篇)

第五站:从包头到北京

今年全世界燃煤用量有一半由中国贡献,其中大部分燃煤都是在北京西北方开采的。我们之所以要从包头骑车到北京,就是想穿过这片产煤燃煤区域,希望借这次旅行多学多看,没奢望一路能有多少美景。

好吧,我们错了。虽然有几段路上的运煤车确实让人吃了不少苦头,最后到北京的两天相对而言也比较糟心,但是那些风景优美的小径还是给我们带来了惊喜:染着秋色的林荫将小径织成了一条游廊,农民在收获玉米苞叶和其他待收的作物。即便是在进包头城区的时候,我们也经常能穿过这样的路。

接下来的旅途将要从包头启程,包头位于黄河岸边,《孤独星球》对它的描述是:“迅速发展但是毫无情趣”。我们在暖淋浴(warmshower.org)网站的接待房东叫Goux Lee,他开了一家崔克单车行,Lee的招待让人受宠若惊:我们一到单车行,他就对我们的单车做了一番检查。几小时后,林赛那辆车就装上了新刹车和制动杆,两辆单车都换了新链条,最惊喜的大概是Lee和他的朋友们还给我们洗了车,我已经有好几个月没看见过单车上被泥土灰尘遮盖的部分了,我觉得两辆单车也很激动。

修好我俩的坐骑之后,Lee和他的朋友——几乎全部不会说英语——带我们去了街对面的饭店。北京烤鸭马上就上桌了,我们还喝了美酒。一位朋友强烈要求我们再待一天,好让他也尽一番地主之谊。我们表示早上必须出发,不过早饭还是可以一起吃的,于是就邀请了其中六个人和我们一起骑车出城。

他们肯定又告诉了其他朋友。早上大概有十个骑友加入我们,大家一起吃了羊肉饺子。饭后又来了十个,这样一共就有二十人。在周二的早晨,我们二十几号人一齐骑车出城,绕着垃圾场和正在建设中的高楼大厦,拐上了一条沿着黄河堤新铺的单车道。接下来的二十千米我们都一路同行,分别的时候,我们停下单车,每人都用手机照了大概三十张照片。

除了Lee和他的一个朋友,其他人都回到了包头,接着我们四个人继续沿着河堤行进。单车道行到尽头变成了平整的土路。我们看见几个人手里拿着钓竿,即使周围有几个很显眼的告示说不要在此处钓鱼、饮水甚至是接触河水。我问Lee这是不是因为污染太严重,他说是的,然后又用有限的英语说:“水污染、食品污染、空气污染,在这都是大问题。”我相信他说的这些都是真的——包头的空气满是尘土,这大概是由城市建设和霾造成的。我还好奇水到底要污染到什么程度才能不许接触,而不是不能用于灌溉这片冲积平原上的玉米。我们听说水污染就是食品污染的原因之一,很多农民都因此不吃自己种的粮食。

Lee和他的朋友最后还是回去了,而我和林赛继续前进。我们拐出了河堤路段,结果碰上了第一队运煤车。穿过黄河的时候又碰上了这样一队运煤车,接着我们拐上小路,终于清静了。接下来几天是这样的:我们多半都走乡间小路,偶尔拐上大路,而大路上都是这种笨家伙,运送着一车车的“碳”。

第一晚我们在黄河支流旁的树林里找到了合适的露营地搭帐篷。原以为这一带会有很多帐篷,但是我又猜错了。唯一的麻烦是:十月下旬太阳下山太早,我们都还不想停下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不错,因为这样我俩就有借口花上一两个小时在帐篷里读书(读的书有:《当十亿中国人跳起来》(When a Billion Chinese Jump)、《寻路中国》、《思维的版图》和《走出毛泽东的阴影》(Out of Mao’s Shadow),我们也可以准备一下北京的演讲。

第二天再一次穿过黄河,又撞上了一队似乎是看不到尽头的运煤车。林赛戴上了她在包头为了防尘而买的口罩。这东西我就戴了三秒,不舒服。我觉得污染会越来越严重,到时候再戴口罩。不管怎样,糙人还用不着防污染面具不是吗?

下午晚些时候,在一条新铺的路上,我们发现自己这个方向的车流堵塞了,一辆辆运煤车组成的车龙延伸到了地平线那里。我们骑车超过这些车辆,林赛数了一下,直到第一百二十五辆车后,我们才找到了问题的源头。一辆小三轮停在路中间,轮子四周堆着石头,街上挂了一条横幅。旁边就是一个小镇,我马上意识到这是村民的抗议活动。我不敢拿出相机,但是打开了单车前的摄像机把横幅拍了下来。在远一点的地方,一辆满是警察的车子停了下来,一个看上去才二十岁的警察把头伸出车窗看着我们,“你好,”他说。


林赛试着问这里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故。警察摇头,但是当她一脸无辜地问发生了什么时,警察慌张地说:“我不能解释。”我不知道到是因为语言问题还是某些规定,才让警察停止了对话。接着另一个年长些的警察从车里出来,对我们摇头,挥手让我们上路。我们离开的时候看见人们在清理车辆旁的石头,开走三轮车以疏通堵塞的道路。

在另一边,林赛又数出了二百七十五辆卡车,这样一共就有四百辆车在等着道路疏通。我们和旁边的人交谈得知这些车才等了一个小时左右,也就是说在很短时间里就堵了这么多运煤车。一周之后,在北京,我们找人翻译了横幅上的标语,上面写着这些话:“和林县交通局,交通路不通,王八蛋长坏了心”。我们唯一的猜测就是村里人受够了运煤车。如果我住在这里,也会被这种噪音和灰尘惹毛的。

我们这天也找到了不错的露营地,接下来几天我们很享受地沿着一条几乎空旷的乡间小路爬了六百米山,接下来是一条修葺平整的路,弯弯曲曲穿过一个小村庄。人们在往摩托三轮或者驴车上放玉米。我俩看着人们打谷、打荞麦、打小米。我们一度停下来和男人女人们聊天,他们正在把收获的萝卜堆起来。

在中国的旅行途中,我们采访路人,问他们是否觉得气候发生了变化。我们一直都是拿着中文问卷问一些这样的问题:“比起你小时候,冬天更冷了还是更热了?雨下得更多更少了?”还有其他类似的问题。我们这一段旅途每天大概采访一两位萝卜农。不幸的是,我俩完全不知道人们说了什么,希望有人能帮我们翻译这些对话,如果你说中文的话,就看看视频帮个忙呗。我们觉得人们是在说气候越来越热,但是还没造成大影响……不过我们还是需要更好的翻译以弄清楚到底在说什么。

那天晚上快要日落的时候,我们穿过了一个小镇,试着问当地人可不可以让我们露营。他们都指了沿着路远一些的地方。这个小镇比我们在中国路过的其他地方都显得穷一些。我觉得这是因为很多房子都空了,几乎见着什么年轻人。大部分收玉米打谷的人都四十好几了。我想不出更好的形容词,这个小镇就像是在逐渐死去一样。我觉得(而且我们也读到过)所有的年轻人都到城里去了,那里似乎有着中国的工作和未来。

出包头的第四天,我们穿过了几个小村庄。我们在一个村庄的小店门口停下,大概有二十五个似乎在工作日早上无事可做的人挤挤攘攘围过来盯着我们。这种感觉有些不同,和乌兹别克斯坦比起来少了一些充满活力的兴趣,我认为这是因为中国人更内向,而且事实上,中国的乡村人口平均来说比中亚的老多了。有个老人走过来说“哈利路亚,”他给我们一只钢笔,上面很显眼地用中文写着《圣经》诗篇。我们离开小镇的时候看到了一个教堂——我们听说基督教在中国发展很快,这位朋友很有可能就是一位信徒。

我们往大同北边行进,那里有一个很大的发电厂,接着在日落前一小时,我们第一次看到了长城。远远看上去既不“长”也不像“城”,因为我们看见的都是从玉米地里拔起的四方的、锥形的土台。靠近之后我们看见了连接土台的矮矮土墙。我们停下来试图在长城上走,走了十分钟之后我们意识到它比我们想象中的更大更长。它确实是“长”城。

夜幕降临的时候我们找到了露营地。我们拿着一张写了“能在这里搭帐篷吗”的纸条,给每个路过的人看,村里一半以上的土屋看上去都像是要裂了一样。他们指了路边一个地方,我们摇头。他们最后带我们去了一个似乎无人居住的房子里。他们也待在屋里试着跟我们沟通,我把他们回答气候变化问题的场景拍了下来,然后他们就走了。

这次旅途中我们第一次遇到了这样的情况:向当地人询问在哪里可以露营,他们没有邀请我们进家门或者让我们把帐篷扎在门外,而是指了村里一块地方。我们对这种安排没有意见,但多少还是有些吃惊。我们猜自己是被中亚穆斯林极端热情好客的招待给宠坏了。

同样让人吃惊的是,一个小时之后,我们正在睡袋里读书,发现有脚步声逼近,突然间帐篷拉链就被拉开了。一个年长的男性把头探进帐篷开始大声说话。我俩先是吓了一跳,然后就乐了,因为他好像是在担心我们会不会受冻挨饿,我觉得他可能在邀请我们去他家。然而我们已经吃过了,而且他身上有酒味。我拍了一点他探头进帐篷的样子。他走了之后我们看了看帐篷外,发现整个村子都黑了。尽管中国这一带燃烧了世界上最多的燃煤,发电量也非常可观,但是这个小镇要么没有连入电网,要么就是穷得连灯都开不起。

我俩日出前就启程了,日出的时候爬着长城。我们以前读到过,那些土台和城墙上曾经都铺了砖,但是现在只剩下里面的土了,有些地方还长出了树来。有一段路像是清理过,这样从内蒙古到中国其他部分就比几百年前方便多了。我们在弃墙的一个瞭望台顶停下来,在那里观赏了太阳从地平线升起的景象。

接下来的行车距离破了每日纪录——一百六十五公里,也就是一百零五英里。沿着一段平缓的下坡路行进,还有强劲的尾风和平整的路(除了其中十千米的土路),我们飞快地冲向张家口,那里也有一个暖淋浴的接待房东。这天我们先顺着左手边的长城,接着翻过几座山头,我们路过很多小村庄,有些被土墙围绕,这些土墙似乎和长城的年代差不多。最后二十千米是极不愉快的,因为我们骑到了城市里,穿过它的工业走廊,空气中灰尘多到连我们肤色都变了。我们最终摸黑骑进张家口,看到了现代高楼大厦(之前在城市郊区看到了很多空房子)和五光十色的桥梁。

在张家口,我们住在张义军(音)家里,他是一位暖淋浴网站接待房东,英文名叫“Yankee(美国佬)”张义军请我们吃了一顿美味的饺子,还告诉我们他的生活是怎样的。他在当地的电厂当工程师,他告诉我们这个城市在过去十年里变得更好了,也干净多了,他说自己绝对不会像我俩那样从工业交通的那条路进城。张义军想去美国来一次单车行,但是不幸遭到拒签,所以现在他想去欧洲。我们问他在中国可不可以像我俩这样离职度长假。他说在小城市很难——他有一份很好的工作,人们很少离职,不论什么原因(除了在公司里升职这一条)。离职在任何未来的老板看来都很怪异,所以他觉得自己必须待在公司里。我们感到很幸运,能够这样旅行,在美国,人们能接受不同的职业选择,至少在我们的行业里是这样。有那么多人,虽然有钱旅行,却觉得自己不能离职,或者拿不到签证,或者因为各种原因不能旅行。

我们和张义军谈起了气候变化,他觉得比起以前,夏天和冬天都变热了。他还说妻子想买车,但是他考虑到污染问题不想买。这就是张义军对我们提出的问题的回答。

第二天,张义军希望我们留下来,去张家口附近的长城,和他的朋友们一起骑单车,但是很可惜我们没时间。午餐是和他以及他儿子(独生子)一起吃的,然后我们骑车出城,又路过了一个火力发电厂。

这周我们路过了很多很多电厂,所有的(我非常确定这一点)都是火力发电厂。很多发电厂看起来很新,有些看上去则像是有几十年了。我们之所以看到那么多发电厂,是因为发电厂需要水流转动齿轮,所以需要水资源。我想看看中国其他地方的发电厂是什么样子,所以从carma.org下载了一份免费的发电厂数据库,还把中国的发电厂分布图收入我们的旅行互动地图里——只要点击地图右上的“发电厂分布(see powerplants)”按钮就能看到。这个数据库一定漏掉了发电厂——我看见了不在地图上的新发电厂。然而,我觉得这张图还是大致说明了中国发电厂分布。在地图上你可以通过碳排放量或者发电量来比较发电厂(比如2009年那张)。

当我们看到这些发电厂,胸中交织着惊叹、希望和悲伤。这些能源工厂的规模和数目都令人印象深刻,想到中国有数以亿计的人能用上电——在几十年前还是不可能的——这让我们非常激动。然而运煤车和滚滚烟尘则预示着这世纪将有三到四摄氏度的地表升温。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们是未来气候的墓碑——减排失败的耻辱柱。

从张家口出发,我们只要一天半就能到北京,听说“北京自成宇宙,环线大小跟木卫环有的一拼”。我们下午离开张家口,晚上住宾馆,起了一百二十千米,前九十千米沿着繁忙的道路,路旁工厂林立。几乎没有私家车经过我们身边,大部分都是卡车。

那天最后几英里,我们走小路,沿着水库边缘爬上了围绕北京的山岭。然后太阳落山了,我们看到了沿着山脊蜿蜒蛇行的长城。我们骑到了长城边,沿着一条土路,直到在长城脚下找到搭帐篷的地方。

第二天天亮之前,我们爬到长城上,看到了令人欣喜的景象:有一条人工梯通向山顶。靠近北京的这一段长城在五十年代和八十年代被修复过,跟我们前几天看到的那一段相比,显得没那么真实,但是仍然非常漂亮。就视线所及的地方而言,我俩是城墙上唯二的人,我们看到太阳从东边山后升起。

我们重新骑上车,义不容辞地拍了一张长城照,然后就一路下坡骑向北京。

进城比我们想的容易多了,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主干道都配有很好的单车道,也因为城市本身就覆盖了很大的区域。

我们骑车到了邓肯(Duncan)家,他是暖淋雨网站的招待房东,英国人,在寄宿学校教书。我们喝了些啤酒,讲了些单车旅行的故事。骑了八天的车,我们准备过几天双脚着地的日子。


《Ride for Climate》中文译文版权为City Atlas所有。

转载请注明。